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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9章 新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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兄妹倆將阿娘的遺骨葬在小院的一株木槿花樹下,最終沒有留下什麽石碑,只在封土上放了一對無事玉牌。

韓旻已聽瀟瀟說過蓮塘邊上發生的事,畢竟是家中長子,隨父親處理秩序師事務多年,驚詫過後開始冷靜的分析起來:“萬物皆有其依憑規律,好比流水因嚴寒凍結成冰,而普通的巖石如何也無法成金。即便這裏是秘境,也絕不可能憑空就造出有血有肉的人來,多半是父親用了什麽我們不了解的幻術。”

略微沈吟後,韓旻繼續道:“瀟瀟,哥哥明白你什麽想法。但是,咱們家的人現下可以說只有在秘境中才是安全的,或許,父親心裏並非是毫無情分的吧。”

韓明瀟咬緊嘴唇低著頭,昏暗的月色投下隱隱約約的模糊輪廓。一只手掌落在她頭頂,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,“瀟瀟,你想明白自己要做什麽嗎?”

“我……”韓明瀟蹲坐在地上,下巴擱在膝蓋上,良久搖了搖頭,“不知道。幾個時辰前,我想和他同歸於盡算了。我們的阿爹……他不應該是一個為了一己私利什麽都不顧的瘋子。可是後來,我發現自己做不了什麽,無論是阿娘還是這個秘境,我什麽都做不了。哥哥,我不能讓餘公和遠山他們就這樣被牽扯進來。”

“嗯,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了,我們至少要知道阿爹做這些是為了什麽。他……畢竟是我們的父親,在此之前,他都很稱職不是嗎?”

“可是他對阿娘呢?他為什麽要騙我們?他平時教導我們與人為善,他又為何要聯手巫師養那些怪物?”

“瀟瀟,你冷靜一點。我們現在對這個秘境一無所知,不管真相如何,想要救出餘公他們,也只能從父親身上找突破口。”

韓明瀟倚靠在哥哥腿邊,明明是八月盛夏的夜晚,卻感受到了冰冷雪夜的寒意。墻外,仍然是那一輪新月,不偏不倚掛著。

“走吧。”不知是誰先說話,木槿花樹下終於也只剩下一對玉牌。

庭院的另一頭,韓連原摩挲著手中一顆渾圓的黑色丹丸,望著園中嬉戲的妻兒,無聲的笑了笑。這樣的場景,已有十餘年不見了。如果說這是命,我偏不認!

衍先生虛弱的站在角落,如同一片陰影。淺灰色的眸子裏,印著夕陽璀璨的霞光。整座韓宅裏,或許只有他知道發生了什麽。他眼看著阿原走上歧路,無力阻止,也無心苛責。在他看來,韓家人終有一天會走到這個盡頭,只是那個帶路人碰巧是阿原罷了。

韓家在眾多秩序師家族中從來都不是最耀眼,亦不是最黯淡的一脈。家訓:恪盡職守,與世安穩。其中足以看出這家人的秉性。阿原自小也是如此,中規中矩,安分守己,看不出有何不同。衍幾乎早已習慣了韓家人不著喜悲的平和性子,這沒有什麽不好,只是偶爾讓他覺得靜得有些異常。

其實,韓家人命運的開始,可以追溯到七百多年前的那一場大戰。那時候他們的姓還是“翰”,而族內分裂成兩派,留下來的人,為了證明自己的立場將姓氏改成了“韓”。曾經的兄弟姐妹,為了各自不同的信仰,殺紅了眼,宛如有血海深仇一般。

衍雖不曾親歷那一段慘痛歷史,卻也能從前人筆鋒中感受到悲慟。弟弟翰青帶頭反叛,指責哥哥翰甫不作為,輕易放棄追隨巫師獲取力量的機會。翰甫這個謹遵家訓的人,在這時候才第一次真正明白弟弟的野心,兄弟倆數次爭論無法達成一致,最終翰青率眾出走。不料,親兄弟下一次見面竟是你死我活的戰場……終於是翰甫無法割舍多年的兄弟情倒在了弟弟的劍下。

翰甫的兒子翰慕白在料理完父親後事時,便更名為韓慕白,與曾經的“翰”家永遠劃清了界限。可作為秩序師家族中底蘊不厚的一脈,此時的韓家元氣大傷幾乎面臨分崩離析的境況,其他秩序師家族亦自顧不暇無法幫扶。歷此大劫,該如何度過眼下難關,對於年僅十七歲的韓慕白來說,可想而知該有多艱辛。便是在韓家最需要幫助的時候,蓉城附近的另一小族林家伸出了援助之手,抱團取暖逐漸度過了那段灰暗時光。

韓林兩家,因此結成了世代聯姻的親緣。秩序師家族因其身份特殊性,與其他靈力者結為夫妻是常有的事,而這兩家的聯姻多了一份韓家報恩的意味在其中。

秩序師與巫師的一場大戰,死傷無數,翰家的恩恩怨怨,在其中或許都不值一提。可是對於艱難存活下來的韓家人來說……這是一段無法遺忘的過往,也是往後數百年轉折的開始。

說來嘲諷,緊密相連的關系與信任往往並不是同時存在。聯姻本就無法保障幸福,為了報恩的聯姻更是讓雙方關系愈發不平等。隨著兩家在秩序師家族中的地位逐漸穩固,不同的管理方式和追求讓兩家的矛盾越積越深。韓連原的夫人林漪並非是最初許下婚約那位,而他對林漪說不清是愛慕多一些還是為了抗拒規則多一些。總之,林漪成了一場博弈中的犧牲品。林家長女林蓉被拒婚成了笑柄,林漪則頂著別人的喜怒嫁給了韓家繼任者韓連原。

倒也過了幾年安生日子,可不知何因,從懷上明瀟開始,林漪的身體每況愈下。至第九月中時,林漪幾乎已起不來床了,靠著母親柔韌的毅力堅持著,可大夫卻診不出什麽毛病,只說安心養胎,補足氣血即可。韓連原空有一身靈力,卻在懷胎分娩一事上毫無助益。就是在這樣的時候,那個人自己找上門來了。

他說自己叫葉斐,受人所托來幫夫人治病。沒想到那一顆小小的藥丸竟然如此神奇,林漪很快恢覆了氣色,體力也逐漸恢覆,一切都朝著好轉的方向演變。然而一月後,林漪忽然昏迷不醒,藥石罔效。這時,韓連原收到了來自月城的訊息。他終於知道了,看起來道貌岸然的葉斐,其實是只冷酷無情的怪物。

為了即將出世的孩子,年輕氣盛的韓連原又一次妥協給了暗暗較勁的命運。

這份不甘的妥協,沒有化解消散,對他來說,是一堂沈痛的課。幾乎所有人都沒有意識到,默默郁積的不甘會有多大能量。衍默默嘆息了一聲,韓家的終點自然也是他的終點,對於這個必然的結果,他內心並無怨忿。

黑色的丹丸終於在指尖化為齏粉飄散。聽說葉斐死了?呵,韓連原輕蔑的笑了笑。這個訊息和月城敗落一樣,與他何幹?那幫老東西既然敢拿他當棋子,就應該做好被當作棋子的覺悟。對於葉斐,他說不上有多大恨意,不過是一個受制於人的可憐蟲而已。那個蠢貨竟然真的相信他們狗屁不通的凈化理論,還盡心盡力去執行。實在是太可笑了。這世間需要的不是凈化,而是包容。

我聯手巫師?哈哈哈,庸俗的世人還真是毫無想象力。

那幫人要麽是愚蠢之輩,要麽是無恥之徒,所謀必是註定失敗之事。那麽,他們輸給誰,怎麽輸的,又有什麽重要的?準確來說,無論是秩序師還是巫師,他們要做的事,我都沒有分毫興趣。這個井井有條的世界太沈悶,需要一點兒樂趣。

空中飛舞的紫色蝶群一瞬之間換了顏色,繽紛璀璨,閃耀如星。

兩個幼童見了有趣,追著蝴蝶歡快的奔跑起來。

遠處藏匿的兄妹倆無聲的看著這一幕,父親臉上久違的笑容落在眼裏,不知為何,心裏沈甸甸的並不好受。

從他們出生起,這個男人的身份似乎就只有一種——父親。父親就是父親,威嚴,明智,無所不能。他們習慣了依賴他,習慣了躲在他身後,習慣了他當父親的模樣,卻從未想過他喜歡什麽,他想要什麽。

韓明瀟攥緊了拳頭,悶聲說道:“無論如何,他不應該置天下人於不顧。蓉城是我們的家,他怎麽能輕易就放棄這裏!南城賣碎米糕的圓叔,年年給家裏送魚的七嬸,中秋節一同賞花的南先生……他們怎麽辦?我們本來應該保護他們啊!現在秩序師家族肯定拿我們當背叛者,巫師呢?他們只是唯恐天下不亂的壞東西。哥哥,圓叔他們該怎麽辦?”

“還有我們呢。”韓旻牽住妹妹的手,從陰影中走出來。

一只淺金色的蝴蝶落在女童的指尖,她小心翼翼地叫道:“哥哥,快看我!”哥哥輕手輕腳走到她旁邊,生怕驚走了蝴蝶。這時,兄妹倆看到兩個表情奇怪的人走了過來。

小姑娘呆呆的看著他們,忽然說:“哥哥,那個哥哥跟你好像。”她擡頭望向爹爹,慈愛的笑容不見了,表情看起來……她說不清楚,只好搖了搖爹爹的衣襟:“爹爹,你怎麽了?”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你是誰,你想成為什麽樣的人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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